Friday, December 12, 2008

quote and unquote

摘自劉健威的專欄 ("人情味: napa之旅" - 飲食男女第697期 5/12/2008)

按: 碰巧在joseph phelps試過他們引而為傲的insignia之後再到french laundry用膳正是我們上次到napa的部份itinerary. 不知不覺, 已經是八個多月前的事了. 現在回想起, 又真的有點懷念那鋪滿魚子醬的小蠔 oyster and pearl...

Napa之旅

夕陽如血,Joseph Phelps酒莊在一高位上,四顧,暮靄中,遠遠近近的葡萄田都染了一層金黃色。

「真是好酒!」,喝下好一陣子了,那杯Insignia的酒香仍在齒頰間繚繞,佐藤先生不由讚嘆道。大女兒慧美開車,領他和小女兒桂子在Napa Valley試了一整天酒,這瓶名釀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。

四個月前,佐藤太太去世了,老來失去至愛,佐藤先生對甚麼都失掉興趣,門也不出;慧美就給他安排這次旅行。佐藤先生愛紅酒。

離開Joseph Phelps,開了不到15分鐘車,他們到達French Laundry;想不到,這家曾被許多雜誌選為世界首席食肆的餐廳,祇是一間兩層高的農舍。屋前有個小庭院,經過時可以看到穿了白衣的廚師們在緊張的工作。

三人被接待在二樓一張方桌上坐下來。那跟樓下的間格差不多,有一個小廳和一個小房間。室內沒多餘的裝飾,祇插一瓶白花,予人樸素、親切的感覺。

「才三人嗎?」侍者問,擬把一副刀叉撤走。慧美訂的是四個位子。

「對不起,請把這位子留下。」慧美站起來,向侍者彎彎腰。

跟着,她從手袋掏出一個小相架,放在刀叉之間;相架是母親的照片——一個純樸的日本老太太,含蓄而謙卑的微笑。

佐藤沒想到女兒這時會擺出妻子的照片來,然而又感到非常的合適——這天喝到好的酒,他就懷念起妻子,假如她也在的話,雖然她不大喝,但見到他滿足的樣子,她一定會望他淺淺的輕笑。可是見到妻子的照片,佐藤的心還是一酸,惻動起來。

慧美也察覺了:「對不起,這是我很久的心事了——我曾經告訴自己,一定要帶母親到世上最著名的餐廳吃一頓;想不到,這願望還沒實現,母親就去世了。」她怕氣氛變得太悲傷了,不再談母親:「這餐廳可難訂哩,有好些人訂了三、四年也訂不。我三個月前幸運的把電話打通了,才進入輪候名單;我給了他們幾個彈性的日子,可幸有人退,成功的後補了。」

先上的餐前小吃是個小小的「雪糕筒」——酥脆的蛋筒裝了切碎的太平洋Kanpachi魚腩碎粒和鱒魚子,吃起來既鮮美,又酥脆。

這麼有趣的菜式,母親一定會很喜歡吧,慧美心中想。母親不大說話,她是個實踐派,做菜很有創意;她從報章雜誌剪存下來的食譜有尺多厚,但她做菜很少完全依照別人的菜譜做,總是加些自己的點子。慧美每天放學回家,總是蹲在廚房看母親做菜;想不到興趣由此養成了,烹飪成了她的事業;她現在有時在烹飪中心教授日本料理,有時在飲食雜誌上撰稿來支持生活。所以她一直想帶母親到世上最好的餐廳吃一頓,算是小小的回饋吧,但想不到……。望望母親的照片,慧美暗暗的嘆了口氣。

跟着上的前菜鮮味腴滑無比——來自加拿大,一種指頭那麼大的Beau Soleil小蠔泡在蛋黃、木薯粉、苦艾酒打成的汁中,上面還鋪了俄國Sevruga魚子醬;入口,像淒美得叫人下淚的音樂,把人人都迷醉了。

「要是母親跟我們在一起就好了,她一定……。」妹妹桂子終於開口了,然而見到父親眼眶滾動淚水,馬上停了口。不用說,佐藤很早就這樣想了。

慧美將話題轉移到食物上。

跟着他們又吃了好幾道菜——這是一個Tasting menu,有九道菜之多——龍蝦在牛油中浸熟,火候掌握好,很是嫩滑,還拌上紅菜頭和綠色大蒜熬的汁,賣相考究得像幅畫;來自賓夕凡尼亞的羊肉祇是輕輕烙一下表皮,紅潤的肉嫩得像魚肉;也許前面幾道菜實在太精緻美味了,到了最後的煎魚(John Dory)和焗羊肉反而變得平淡了。也許,他們都思念佐藤太太,有些不知其味了。

吃了兩小時多,慧美叫侍者結賬。

當她收起母親的照片,準備放進手袋,鄰座一對美國夫婦站起來,走向慧美:「I guess she is your mother, sorry for the old lady.」男的說,微微的鞠了下躬。

慧美把他的話給父親翻譯了,佐藤不住的向他們鞠躬,退下樓去。

走出French Laundry,涼風一陣陣吹來,三人都有點寒意;坐在車上,大家都沒說話,銀色的月光冷冷的照在田野和樹木上,黑墨墨的夜空上甚至沒有一顆星,宇宙都荒荒寒寒的。回到酒店房中,了燈,一室皆溫。佐藤向慧美彎了彎身:「今天太好了,多謝你。」

豆大的淚水終於滴到地板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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